长街的雨，下得没完没了，像是要把这江南的缠绵与哀愁，一股脑儿都倾泻在这青石板路上，沈知意撑着那把半旧的油纸伞，裙裾已被飘摇的雨丝打湿了一片，凉意顺着布料，一点点渗到肌肤上，她站在“漱玉斋”的廊檐下，收拢伞，轻轻跺了跺脚,试图震落一些寒湿气。

“漱玉斋”是城里最有名的古玩铺子，也是她父亲生前最爱流连的地方，父亲去世半年，铺子由老掌柜勉强维持着，如今也到了不得不盘点清理、考虑转手的地步，这是父亲半生的心血，每一件器物都仿佛残留着他的指纹和气息，沈知意踏进门,心头便是一阵钝痛。

铺子里光线昏沉，带着陈年木料和旧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，老掌柜不在，只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站在多宝格前，正低头端详着一只素胎瓷瓶，他穿着一袭青灰色的长衫，身形颀长，背脊挺直，在这晦暗的光线下,像一株孤峭的竹。

许是听到了脚步声，他转过身来，眉眼清隽，目光却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察力，他的视线在沈知意脸上停留片刻，微微颔首，算是打过招呼，便又转回身去,继续研究那只瓶子。

沈知意本有些许被打扰的不悦，可见他如此专注，也不好说什么，便自顾自走向账台，翻看起近期的账本，数字凌乱，收支失衡，看得她眉头越蹙越紧，正心烦意乱间，眼角余光瞥见那男子不知何时已走到另一侧,正拿起一只小小的紫砂壶。

那壶，沈知意认得，是父亲生前极为珍爱的一件小玩意儿，常在手边摩挲，说是好友所赠，泥料极佳，形制古雅，父亲去世后，她整理遗物,还曾为这只小壶落过泪。

“请放下。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或许是因这雨天的阴冷,或许是因触碰了伤心事。

男子动作一顿，抬眼看她，并未放下壶，反而问道：“这壶，可是沈明轩先生的旧物？”

沈知意一怔：“你认识家父？”

“曾有一面之缘。”男子将壶轻轻放回原处，动作谨慎而尊重，“沈先生雅人深致，于器物鉴赏上，尤有独到见解，可惜，天不假年。”

他语气平和，却精准地触到了沈知意心中最柔软的那处伤疤，她的戒备心在“沈明轩”这三个字面前,悄然瓦解了几分。

“阁下是？”

“敝姓谢，谢如晦。”他递过一张素笺，上面只有名字和一个简单的地址，墨迹清瘦有力，“听闻‘漱玉斋’有意转让，冒昧前来，是想看看有无机缘，接手这份风雅。”

原来是个潜在的买主，沈知意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，又迅速冷却下去，她打量着谢如晦，他太年轻，气质也过于清冷，不像寻常追逐利益的商人，倒像是个读书人，或是……她一时也说不清。

“谢先生也对古玩生意有兴趣？”

“兴趣谈不上，”谢如晦的目光缓缓扫过满架的瓷器、玉器、字画，最后落回沈知意脸上，那深潭般的眼眸里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捉摸的情绪，“只是觉得，有些东西，不该就这么散了。”

雨声淅沥，敲打着窗棂，铺子里静极了，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，沈知意忽然觉得，这个突然出现的谢如晦，和他那句“不该就这么散了”，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，荡开的涟漪，远不止于这间即将易主的铺子，父亲去世后，她的人生何尝不像是这些待价而沽的器物，前途未卜,飘零无依。

她垂下眼睫，掩住眸中翻涌的复杂心绪，轻声道：“铺子里东西杂而多，谢先生若有意，不妨慢慢看。”